艾蒿

年更写手。

[全职高手国家队中心合志]ALLUCINAIONE 试阅 周泽楷中心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李白《关山月》           


(一)

“父亲:

见字如晤。

前一夜下了雨,今天算是放晴了。溽暑不散的日子里总是这般阴雨连绵,一会儿又晴朗起来。学校里绕着一阵阵雨后的泥土气息。便不禁想起我刚来广州时,撑着伞穿行在人群里,转动伞柄便有一串串的珠帘落下,实在是有趣。那时候多少青年学子都讲着,‘到黄埔去,革命去!’,谨记着逸仙先生的谆谆教诲。然而现下,泽楷却又生来疑问:究竟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何为革命,革命又是为何?”



“马克思先生在评价巴黎公社时,认为巴黎公社是‘在特殊条件下的一个城市的起义而且公社中的大多数人根本不是社会主义者,也不可能是社会主义者。[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这句评价摘自《马克思恩格斯文选》第四卷。]’那么我们在认识这个问题的时候,首先要明白……”


我撑起头,年轻的教员握着书本,站在前面一字一顿的讲述着。湿漉的泥土的气息仍然缭绕着,漫天的阳光缓缓散落,在课本上铺开,黑色的字体便也泛起一阵阵的恍惚光亮来,渐模糊起来,连带着脑子眼睛却也跟着……混沌起来了。手里原握着笔,在文段下头勾画,现下手却也抖起来,磕磕绊绊的线条不知要绵延去那儿,我却也看不大清楚了。


头渐沉起来……。


“……就拿着公社正式宣告成立后来说吧,事实上当时各区经常在围城中与组织脱离关系……周泽楷同学,你讲讲巴黎公社正式宣告成立是哪一日?”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自我身边打绕一般,然而我却又不能分辨真切,脑子混沌中忽听见自己的名字,竟似刀割一般落下,惊得我惶惶站起身来,——便才发现教员正在我身边。


——!


“……唔……”


坏了坏了,我全然未听!


“五?”教员挑挑眉笑起来,“五月没几个日子可就流血周了呀,可不得瞎说。日子是在三月十八日,你要记得才行。清清凉凉地好好上课啊,别叫太阳晒傻了。”


说罢他挥挥手叫我坐下,踱着步子回了讲台。


我一怔,脸腾地红了。这一坐下也是如坐针毡,思忖间后头的同学给我传了一张纸条,轻飘飘地落过来。


“下了课你要不和黄先生道声歉?他虽是不介意的,你这样也不大合适。”


我脑子倒是更乱。


这位教员姓黄,先前是教军术的,这档子是帮另一位教员来教理论了,忙的很。他年纪轻的很,广州当地人,是那一年蒋先生请来的教员。蒋先生虽是离开了,这位教员却是留下教术了。他性子极好,言谈风趣,话多的很,待人为事却认真得紧,军术理论皆教人佩服,学校里头不少人很是敬佩他。


我倒是在他课上睡着了。


混混沌沌挨到下课,黄教员仍又说了许多才夹着讲义离开。我抿着嘴唇想了片刻,匆匆撕下了一张纸写了半晌,半分思忖下却还是折了起来。


挨到下午放了课我才往教职员办公室挪过去。折得方正的纸叫我攥得微湿只得放进口袋里。听人讲了黄教员仍在军术组,近了门偏又不知敲完了是甚么结果了。我满心犹豫,却还是握了拳头,轻轻扣了扣。


那里边紧跟着传出了清亮的声音:“请进。”


我嗓子一紧,正是黄教员。推了门进去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夏天天长得很,眼下光亮也如正午里明亮。他停了笔瞧着我,笑道:“周泽楷同学可是来补上午落下的课节的?可先得告诉我,公社正式宣告成立是哪一日?”


“三月十八日……。”


他笑将起来:“对了,你有什么事?”


我生性不善于言谈表述,他一问却反倒更紧张起来。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摸出纸条来,放在他面前,只解释道:“黄教员……这些我不懂的。”


“黄教员听着多少是别扭,我早和许多人讲了,不若叫我少天听着舒坦些,管那礼制干嘛?——这是你不明白的问题?”他见我点点头,便要拆了纸条,我一慌忙按下他的手:“不急。”


“有问题还是赶紧解决了好,免得偏生出许多烦恼。”他轻轻拆了纸条,目光扫过,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个不懂?”


我踌躇道:“近来读了许多书,又听您讲的课……我……。”


“你是不是夜里头点灯熬油读来的,叫你白天才这般困倦。”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虽稍矮我些许,却让人不能看轻。顿了顿,他清亮开口:


“自逸仙先生革命,尔来十余年矣。革命,革除天命,古来王者皆以天命自居。我们革命党人恨他皇帝在上,遂极力要将其革除。如今青年终日高呼革命,令人欣喜之余却又慨叹,他们可真的懂得革命?如今我们没了皇帝,要革谁的命才对?


当初逸仙先生举着三民主义的大旗使中华不得早夭于奸邪之中,但其主义可真合乎于我们国土?章先生当初也讲载湉小丑之策实为无用,唯有革命可以救国保民。但是现下局势岂不是更乱了,先生的主义似乎并不得推行。革命队伍里头也不免有蛀虫一类,与我们当初设计也好似两边。你可是因着这些,又读了社会主义的文章,才生了苦恼?”


我惶惶点头:“我知俄国也是革命了,但我们却……。”


“这没有什么值得疑问的。”他打断我,“我祖辈上有人闯过中原做生意,虽比不上晋商徽商,但好歹有着阅历。他们一代又一代的描绘着所见的国家的景象,大兴安岭白雪纷纷,岭南山丛中毒蛇毒虫,滚滚江水划国土为南为北,西北蛮荒却也有别样风光……这些景象,我不曾见过,全是听他们描述的。可我却也向往,但如今欧美列强占我河山,霸我国土,侵我百姓,夺我生计,毁我文明,尚不足让我们反抗、让我们革命?


这是大了说。你自可以去问问学校众师生,谁不曾叫帝国主义和他们的走狗荼毒过?谁不心中愤怒?谁不愿将他们驱逐出中国?如此这般,怎么不需革命?”


我一怔。


我仍然记得,那一年夏天我随着几位叔辈兄弟去安徽访友,却接到家里头的来信。法租界的商人和警务局的走狗,硬说我父亲在商场上手脚不净,没收了家财,把一家众口投入牢笼,充作苦工。只是我不在家中,也不把我当做威胁,不曾追查下来。


我再回去时,家外都显得破败。大门落着锁,贴着封条。


那般情景叫我如何不恨?


我咬着牙低下头,不愿回答。黄教员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唤我:“周泽楷,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在思想上有了疑惑,我作为你的师长自然该给你解答。你且从我这儿哪几本马克思的文集去,你若是没看过李先生的文章,也拿些去读,总比我随口一说要合适。”他遂整理了基本译著交给我,我忙道了谢正欲离开,他忽然喊住了我。


“……你知不知道赤党[*赤党蓝党即GC党和GM党。

]?”


军校是和赤党一同办来的,我自是知晓。我点点头却不知他要问些什么。


“你愿不愿意……加入赤党?赤党尚且弱小,不及蓝党体制完备,但赤党信奉共产主义,虽然与蓝党一样都是为的国家,但有些地方自然不同于蓝党。你若不愿,我自不勉强。你若思索着同意,我自然也得帮你。”


他声音仍然清亮,我回过头去,他端坐在桌前,目光却回答着我所有的疑问。光芒散下,便生出严谨的气息来。我的那张纸条被他轻轻握在手里。


我知那上面,我满心疑惑的写着:


“黄教员:泽楷不明白何为革命,又为何要革命?逸仙先生之主张,与两位德意志老师之主张,谁能真救我国于水深火热?”



(二)


“父亲:


  见字如晤。

如今便也入了冬,天渐凉下来,您也要多添些衣物才行。都说南国冬日仍是暖的,这是哪里的说法?广州这边阴阴冷冷的,但也见不着雪。泽楷遂想起小时候上海若是下了雪,总要堆个小雪人才行。雪大雪小都是。用胡萝卜作了鼻子,看那上头叫冷气冻出一些细白的纹路,也是可爱。便好奇胡萝卜尚未传入我国时先辈们用甚么作雪人鼻子?想来倒让我发笑了。老祖宗们是智慧的,可是今人却又滥用他们的智慧,偏巧糊涂了。

过几日要到苏联去了,说那极北之地不知要冷上多少。少天先生叫我多添些衣物才行,一想到远行在即,虽不知要多久,心里头却暖烘烘的。去拜访那位喻先生,听少天先生说是极睿智的先生,不知这一拜访是怎样的,却也是极为期待了。”



“你到了车站,若是无人接应,便循着这个地址找下去,我教你那两句俄语你可记得?课上你掌握了基本的交流应当也没甚么大问题。记得,一定得是面善的,央人家领着你去。我们在苏联的人实在是太少,现下又是他们纷纷回国的时候,也就文州常年在那头……又怕他抽不来身……唉我便说,总也是让你去的,你急个什么?”


少天先生帮我整理着东西,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毕业已经两周,便暂住在他家中。自从和他商议了加入赤党的事,他便很是认真的帮着我。这一番是要见他在苏联工作的同为赤党的喻文州先生了。他同我讲,喻先生性子温和,办事也周到,我这番一去,应叫他多多指导一些。


“文州是我们这一小分部的领导人员,我写了关于你的信给他寄去了,前段日子回来的同志也说了他愿意帮助你,年底了他便也会回国……唉我就说,你可是急个什么?我刚加入赤党时,也没和你这样似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种重生的意思?”他忽然笑着看我,“也是了,赤党现在虽不是多么强大,但其所说,都是你我共想的。”


“……所以便也想着早去些。”我答道。


“也好。”他拍拍手上灰尘站起身来,“明早我送你去车站,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多关照自己,别出了岔子。这一行也是匆忙,照顾好自己。”


清晨出发时天也凉凉的,少天先生围着围巾冲我挥着手。我不知道这一番行程是要多远,但心里头总想起那时候青年们说着要到黄埔去,因为那是一片崭新的天地;而今我要到苏联去,那里对我也是一片新的天地。


行至苏联已经半月有余。车站人来人往却皆是陌生。父亲被投入牢狱中后我已是孤身,靠着几位远亲的帮助得以生活。那时社会上的潮流正是到黄埔去,我便请求了几位亲戚支持着我去广州。当初带着一卷行李去广州时,也是独身一人,也是面对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也是心里头怀着不可磨灭的苦痛和满满的希望。那时黄埔里常见着周主任抱着文件穿行过长廊,见着斯拉夫教员们手把手的教学生们射击;而现下我亦是心知,我将见到一位革命道路上的领路人了。


我到莫斯科时正赶上一场大雪,不同于国内亭台楼阁并西洋院落的景象,苏联的长路在白雪的抚动下显现出别样的景致来。战火带来的不堪正在一点点消散,属于这个国家的辉煌也正一点点地构建。


我按着少天先生给的地址去寻,却又不熟悉这莫斯科的街街道道。我的俄语并不好,又不大善于和旁些人打些交道,在车站踌躇了半天才和一位阿婆讲上话。我磕磕绊绊地问着她这路应当如何走,她笑着瞧我,眼里满是耐心,听着我混沌的表述,放缓了语调回答着,连带着手也比划起来。


当初诚然是担心迷路了,一路上却不曾这样。这些高大的斯拉夫人并不厌烦我不标准的俄语发音,一点一点指路给我,也不觉麻烦。我心下感激,忽然明白当初那些空想社会主义者,或者是两位德意志的老师,所期望的,都是这样的景象吧。


“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体现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也是社会化集体大生产的社会,面对恶势力也会团结一致。”


不止一次的,两位德意志老师的文章中这样写着。


我从不怀疑这是假的。我甚至已经想到,不久后东方的我们的国土,也是国泰民安的昌盛景象,甚至会比这更好。我们的国土,在战火频荏、鸦片沉湎、血染黄海的窘境后终将会重新站立起来,身形伟岸,圣火与天地同年与日月同岁,不老不死,永垂不朽。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滚烫。


找到喻先生住处时也有了一二小时,寻到时身上已落满了白雪,心却是温热的。我站在那门前心脏便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倒比我当日敲少天先生的办公室门时更甚了。我轻轻扣了几下门,又担心里头的人没有听见,又担心喻先生外出了——。


咔——。


倏忽迎来一阵暖意,推开门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岁的穿着蓝色高领毛衣的先生。他戴着眼镜,端了一杯热水瞧我,笑意温和,见了我他先是一愣,随即用中文问道:“是哪位?”


我至宝般从怀里捧出信递过去,礼节唤道:“喻先生好。”


他见了熟悉字迹,便忙闪身笑道:“你可是少天说起的周泽楷同志了?外头冷,快些进来才是。”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也是热烘烘的了。喻先生便先同我握了握手,我把少天先生要我带去的另些信件和些衣裳一类的物什交给了喻先生,他道了谢收了起来,便又问了些路上的事,算作寒暄。


他端了杯茶给我:“你好,我是喻文州,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不久前少天托人送信给我,说你愿意加入赤党,只是在很多方面不大明白,他身在军校,多有不便,希望我能帮帮你。我自然乐意的很,周同志可是怎样的想法?”


他言谈温和,我点点头:“要多谢两位先生的帮助才是。”


“哪里来的客气。”他笑了起来,“我只先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瞧我点了点头,喻先生缓缓道:“你可知道什么是赤党?不要说些理论,只要说你的想法便是了。”


……我的想法?


我愣怔一下。赤党在我心中的定义,我其实思索过很久,但并没有如旁些人那般系统全面的定论。我抿抿嘴唇,微微开口道:“我只想着,是一个相信人民的……能带人们解放的、好好的幸福的生活的党派……”


事实上我并没有多么深的见解,我只知道,循着赤党的理论,就如同苏联那般,我们就可以自己解放自己,就可以繁盛我们的祖国。


喻先生笑了笑:“佛陀也能带人解脱不是吗?在你看来,这可算作解放?”


“不一样的。”我摇摇头,“立场……二者是不同的。”


“的确,佛陀是让人们一心向善,修来福分,让人们从自己的七情六欲中解脱,修的一个圆满的往生。赤党不讲究分别心不讲究菩提心,赤党是想让受着压迫的人们站起来,反抗他们的施压对象,建立一个独立的社会。”


我点点头:“所以我想着,要加入赤党,我想着……要让中国活着。”


喻先生微微笑道:“我们都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那么多的敌人,但总有一日我们都会强大起来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加入赤党投身革命意味着什么?你以后要面对的是很多敌人,是随时都可能到来的牺牲,是难以避免的战斗和流血。如果你想要去研究学术,或者是做一个普通的人,或许你不会太早的去面对这些。或者说,也许有一天,赤党会抵不住敌人的攻击而日益衰败,或者有一天你会质疑自己的信仰,又或者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中国没有寻得解放以前,一直是在黑夜里徘徊的,也许你一不小心便会迷路甚至是坠落悬崖。长路漫漫,光亮微茫,你会不会心生恐慌?”


他面容柔和却冷静,一连串的发问一点点铺开在我眼前。


会不会怕死?会不会担心无法完成背负在自己身上的责任?会不会想到放弃?会不会推翻自己的信仰……?


会不会?


我垂下头,茶水的热气飘上来,落在我的脸上,潮湿而温热。


“赤党是太阳,夜里跟着太阳走,去哪儿都行[*“夜里跟着太阳走,去哪儿都行”原本是《巴黎圣母院》的影视版中艾丝美拉达对弗比斯告白的言语,这里取引申义。

]。”


末了我这样答道。


喻先生先是一愣,随即温和笑道:“所以我一直相信少天看人不会错的。”他顿了顿,忽然又说:“我们蓝雨在赤党中主要工作是铲除一些帝国主义势力和国内走狗。我看了少天对你的介绍,觉得你更适合做情报类工作。”


他站起身示意我和他上楼去,指着一间紧闭着门的屋子,他轻声笑道:“知晓了你的事不久我就联系了他,他姓张,你和他一同学习,应当更合适。”说罢他轻轻推开了门,正有人背对着我们伏案工作。


“益炜,这是推荐给你的帮手。”




TBC. 


通贩链接

https://item.taobao.com/item.htm?spm=a1z10.1-c.w4004-10938061254.10.5uqbXJ&id=526978456109

评论
热度 ( 9 )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艾蒿 | Powered by LOFTER